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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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雨水毫不留情地下了一整天,灰色的雨滴仿佛碎石般砸落。

小贩们很安静,他们生意清淡。舰队城的桥非常湿滑,意外事故时有发生:常有醉鬼或者手脚不利索的人跌入冰冷的海中。

城里的猴群被迫躲到雨篷底下打闹。它们就像讨厌的害虫,成群结队到处乱逛,在漂浮的城区里争夺食物残渣和领地,时而吊在桥下摇荡,时而噌噌地窜上索具。它们并非城中唯一的野生动物,但却是最成功的残食搜掠者。它们在阴冷潮湿的空气中挤作一堆,毫无热情地互相梳理着毛发。

大齿轮图书馆中光线阴暗,雨点敲击声使得那块要求保持安静的告示牌显得荒诞无稽。

每逢大雨,血痂旋就说是天空在淌血,于是谢德勒区的血号角又哀呜起来。雨水落在枯瀑区旗舰“尤洛克号”表面,结成古怪的水滴。鬼影区霉变的建筑物阴暗腐烂,泛着微光。相邻的底安信区里,人们朝着天空下残破废弃的房屋指指点点,警告说,那里边有行尸走肉。

谢德勒区的中心腹地是“兽人号”,那上面有一栋叫做圆丘厅的大厦。夜幕降临一小时之后,在沉静的圆丘厅里,一场气氛激烈的会议正落下帷幕。门外的血痂族警卫听到代表们准备离开。他们拨弄着武器,双手在坚硬的血痂铠甲上摩挲。

他们中间有个男子,身高略低于六尺,肌肉强健,穿灰黑色皮甲,身侧挂着一柄直剑。他的言辞行动从容而优雅。

他正与血痂勇士讨论兵器,并要求他们演示战技,施展独门的摩突克敌术招式。他允许他们触摸缠绕在他右臂上的金属网丝,这些细丝顺着铠甲的侧面一直连到他腰带里的电池上。

此人止在比较蹬踏格斗术中的直插强攻和摩突克敌术的萨德尔拳。他和练习对手缓慢地比画着进攻套路,这时,楼梯顶端的门打开了,警卫们了连忙摆出立正姿势。灰求人缓缓站直身子,走到夹楼的一角。

一名愤怒而冷峻的男了朝他们走下来。他看上去很年轻,身利高挑,像个舞者,苍白如灰烬的皮肤上长着点点雀斑。他的头发仿佛属于另一个人:紧密的卷发又黑又长,凌乱地从头皮上披落,仿佛邋遢的羊毛。他一步步跨下台阶,卷发一颠一颤地晃动。

他从血痂勇士身边经过,威严地略一颔首,他们的回礼却更为正式。他在灰衣人面前站定。两人互相对视着,表情令人难以参透。

“生者铎尔。”最后,新来的人轻声说道。

“亡者布鲁寇勒。”他管道。乌瑟·铎尔凝视着布鲁寇勒宽阔英俊的脸。

“看来你的雇主打算继续那项愚蠢的计划。”布鲁寇勒哺哺低语,然后保持沉默。“我仍然无法相信,乌瑟,”他最终说道,“你竟然赞同这种疯狂的举动。”

乌瑟·铎尔没有动,也没有将视线从对方身上移开。

布鲁寇勒挺直腰杆,脸下的冷笑也许代表轻蔑,也许暗示共有的秘密,也许另有探意。“要知道,这事成不了,”他说,“这座城市不会允许。它承受不起。”

布鲁寇勒不经意地张开嘴,倏然吐出分叉的舌头,辨识空气中乌瑟·铎尔隐约的汗味。

有些事坦纳·赛克难以理解。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够承受冰凉的海水。由于突出的再植触须,他能赤着胸膛下潜,初次接触海水令他惊惶错愕。他几乎不敢再下水,后来他抹上厚厚的油脂;但他的适应速度快得不合情理。他仍然感觉到寒冷,但那只是抽象的概念,不会带来任何障碍。

他不明白海水何以能够治愈触须。

新科罗布森的某个法官一拍脑袋,触须便被植到了他身上一—这理应与他的罪行有关,但他从来没搞清楚过其中的逻辑——自那以后,它们就一直耷拉着,仿佛残废的肢体,并散发出臭味。他曾尝试用刀切割,但植入其中的神经反应剧烈,疼得他险些晕倒。然而疼痛是它们唯一的感觉,于是他把触须像腐烂的蟒蛇一样缠在身上,尽量不予理会。

然而一旦浸泡在盐水中,它们却动了起来。

诸多发炎感染的细小伤口逐渐愈合,如今它们摸上去凉凉的。三次潜水过后,触须开始在水中自发地摆动,令他震惊万分。

他正逐渐痊愈。

潜水数I周之后,它们有了新知觉,吸盘轻轻蠕动,依附到近旁的物体表面。坦纳开始练习有意识地摆动触须。

在俘虏们刚刚到达的日子里,坦纳于各区之间游荡,常有商贩或工头提供给他工作机会,他却不知如何应对,但他们的语言他学得很快。

当他被证实是一名工程师后,嘉水区码头的联络官便热切地盯上了他。那官员用儿童化的盐语连带着手势询问他,是否愿意学习当潜水员。训练工程师潜水比教会一名潜水员坦纳所掌握的技艺要容易。

学习在闷热窄小的头盔里从容地呼吸从上方泵下来的空气并非易事,而平衡补偿动作也不宜过大,以免使自己身体打转。但他学会了享受那种时间滞缓的感觉,透过玻璃欣赏清澈的水流。

他的工作跟从前类似——修补改建,在巨大的引擎边摆弄工具——只不过如今他是在码头工人和起重机底下的高压深水中作业,伴随着鱼群的注视和诞生于远方的洋流。

“我告诉过你,那个冷冰冰的科德万在图书馆工作,是吧?”

“是啊,老弟。”坦纳说。他和谢克尔正在一张雨篷底下吃饭,四周的暴雨依然肆虐。

谢克尔跟他群衣衫褴褛的少年一起来到码头,他们的年龄介于十二至十六岁之间。坦纳看得出,其他人都是城中出生的;谢克尔是被劫持来的,仍然操着勉强生硬的盐语,但他们却允许他加入,这证明了谢克尔的适应能力。

他们留下谢克尔,让他跟坦纳共享食物。

“我喜欢图书馆,”他说,“我喜欢去,但不光是因为那个冷冰冰的女人。”

“能静下来读点儿书是很不错的选择,老弟,”坦纳说,“我们已经讲完看《克洛伏纪事》,你去找些新故事。我们换一换,由你读给我听。你的字母学得怎样了?”

“我能认出它们来。”谢克尔含糊其辞地说。

“嗯,不错啊。你去跟冷冰冰小姐说一声,让她给你推荐点儿书。”

随后,他们一边沉默地用餐,一边看着一群舰队城的螯虾人从破旧的水下居所浮上来。

“下面什么样?”谢克尔最后说道。

“很冷,”坦纳说,“很黑。但是……有光。也很大。你被巨大的空间所包围。有此影子只能勉强看见,好大的黑家伙。大概是潜水艇之类的——有时你会觉得看到其他东西。不过看不真切,那儿有守卫,不能靠太近。

“我见过破船底下的螯虾人。也见过海蛟,有时候套在蛟船的笼套里。日泽区的人鱼很像蝾螈。他们行动隐蔽,几乎看不到。还有那头海豚,‘杂种约翰’。他是疤脸情侣的水下保安头目,你都想象不到这家伙有多冷血,多阴险。”

“另外,还有一些……改造人。”他的声音逐渐静默下来。

“感觉很怪,对不对?”谢克尔目光紧盯着坦纳说,“我习惯不了……”他没再往下说。

他们俩都无法习惯。在这里,改造人享有同等的权利。他们有可能是工头或管理人员,而不是最底层的劳工。

谢克尔看到坦纳在揉搓触须。“它们怎么样了?”他问道。坦纳咧嘴一笑,集中精神,其中一根柔韧的触须稍一抽搐,像垂死的蛇一样朝着谢克尔的面包蠕动。那小伙赞赏地拍起手来。

码头边,螯虾人上浮之处,站着一名高大的男性仙人掌族,赤裸的胸口布满植物纤维状的伤疤,背上背着一把硕大的飞轮弓。

“你认识他吗?”坦纳说,“他叫海德里格。”

“不像仙人掌族的名字。”谢克尔说,坦纳摇摇头。

“他不是新科罗布森的仙人掌族,”他解释道,“甚至也不是尚克尔的。他跟我们一样,是被抓来的。二十多年前来到这座城里。他来自底尔沙摩。距离新科罗布森将近两千英里呢。

“我跟你透露一下,谢克尔,他有不少故事。他的故事可不是书里的。

“他被抓到城里来之前是个海盗商人,几乎见过海中所有活物。他能用那把飞轮弓给你理发;他射得可准了。他见过章鱼怪、蚊族,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只要你想得到。最厉害的是,他懂得如何跟你讲。在底尔沙摩,有些人把讲故事当成职业。他就是那种人。在讲述过程中,他能让自己的嗓音产生催眠作用,使你完全沉醉其中。”

那仙人掌人纹丝不动地站着,任凭雨点打在皮肤上。

“他现在是飞艇驾驶员,”坦纳说,“驾驶‘雄伟东风号’的飞船已经好多年了——有侦查艇,也有战斗艇。他是疤脸情侣最重要的下属之一,是个不错的家伙,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高傲号’上待着。”

坦纳和谢克尔抬头望向身后。“雄伟东风号”甲板上方一千余尺的高处系着“高傲号”。这是一艘硕大的废置飞艇,尾翼扭曲变形,引擎多年未曾启动。涂有焦油的绳索硬邦邦的,从飞艇上悬下来,缠住下方的大船。它充当着舰队城的瞭望亭。

“海德里格爱待在那上面,”坦纳说,“他告诉我,最近就是喜欢安静。”

“坦纳,”谢克尔缓缓地说,“你觉得疤脸情侣怎么样?我的意思是,你替他们工作,听过他们交谈,了解他们的为人。你觉得他们怎么样?为什么愿意遵从他们的指示?”

坦纳明白,谢克尔这么说是因为他无法完全理解。但这个问题太重要了,他转过脸,仔细端详着与他共居一室(他们的寓所在一艘旧铁船的左舷)的小伙子。他曾是狱卒,是听众,也是朋友,而现在已超越这些关系,几乎成为家人。

“我本来要在殖民地做奴隶,谢克尔,”他平静地说,“‘雄伟东风号’的疤脸情侣收留了我,给我一份工作,支付我薪水,并且告诉我说,压根儿不在乎我是改造人。疤脸情侣给了我新生,谢克尔,给了我一座城市和一个家。告诉你吧,不管他们要搞什么,我都一点儿意见没有。让新科罗布森见鬼去吧,老弟。我是舰队城的人,是嘉水区的人。我在学盐语。我忠心耿耿。”

谢克尔凝视着他。坦纳是个沉静的人,说话慢条斯理,谢克尔从没见过他如此激动。

他深受冲击。

雨不停地下。在舰队城的各个角落里,“女舞神号”的乘客们各自谋求着生路。

他们在各式各样的舰船上参与争论,买卖货物,甚至行窃。有人学习盐语,也有人哭哭啼啼地翻查城里的地图,计算到新科罗布森或新艾斯培林的距离。他们凝望着胶版照片中家乡的朋友和恋人,缅怀过去的生活。

在嘉水区和谢德勒区之间的再教育监狱里,关押着“女舞神号”的众多水手。有些人整天朝着监导员大喊大叫,监导员试图安抚他们,并且每时每刻都在评估,此人能否挣脱旧有的约束,能否弱化与新科罗布森的联系,是否有可能争取他加入舰队城。

如若不能,还需决定如何处理。

贝莉丝到达“虚幻时光”时,化妆和头发都被雨水打得乱七八糟。她正狼狈地站在门口,一名侍应生向她致意,受到如此待遇,她感到非常震惊,直愣愣地望着对方。仿佛这是个真正的侍者,仿佛这是一家真正的餐馆,在一座真正的城市里,她发现自己暗自思索。

“饶舌号”是一艘古旧的大船,上面盖满了建筑,它被改造得面目全非,根本无法辨识原本是何种船只。它成为舰队城的一部分已有许多个世纪。前甲板上覆盖着废墟:白色的了石头神庙,大部分材料都已经散落四周,化为齑粉。残存的遗迹覆满藤蔓和荨麻,但这并不能阻挡城里的儿童。

“饶舌号”的街道中散布着古怪的影子,都是海了中打捞起来的不明物件,堆放在角落里,仿佛被人遗忘了。

这家餐厅窄小而温暖,室内镶有黑木饰板,一半坐席已被顾客占据、窗外正对着的一串小型舟船属于舰队城的第二海港,海胆刺码头。

贝莉丝看到餐厅天花板上吊着一串串小纸灯笼,心中一阵激动。她上一回见到这种装饰,还是在新科罗布森的萨拉克斯区,一家叫作“时钟与公鸡”的餐厅里。

她无奈地晃了晃脑袋,抛开恼人的愁思。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边,约翰尼斯正起身朝她挥手。

他们安静地坐了片刻。约翰尼斯似乎很腼腆,贝莉丝发现,这么久没有他的消息,令她很恼火,她也怀疑,自己以沉默相待,是否有欠公平。

贝莉丝惊讶地发现,桌上的红酒是普莱迪修斯家族1768年份的嘉拉吉陈酿。她瞪大了眼睛望向约翰尼斯,同时紧闭双唇,显得不以为然。

“我觉得应该庆祝一下,”他说,“呃,为了再次重逢。”

这酒棒极了。

“他们为什么任由我……我们……自生自灭?”贝莉丝问道,她拨弄着炖鱼和船上种植的苦涩菜叶,“我觉得……我觉得,这不太明智,把几百人从各自的生活中强拉出来,然后放任不管,扔在……这种……”

“不是这么回事。”约翰尼斯说。“‘女舞神号’的乘客你见过多少?船员呢?你不记得了吗,我们刚到那会儿的面谈和询问?那都是测试,”他轻声说,“他们评估谁是安全的,谁不安全。要是觉得你太麻烦,或者……跟新科罗布森的关系太密切……”他的声音逐渐低落。

“然后怎样?”贝莉丝问,“就像船长?……”

“不,不,不,”约翰尼斯连忙说,“我想他们会……试图说服你,劝诱你。我的意思是,你知道抓壮于是怎么回事。新科罗布森舰队中的许多水手,在被‘招募’之前,也就是在酒馆里胡吃海喝而已,并没有航海经验。然而对大部分人来说,这并不会阻碍他们成为水手。”

“暂时不会。”贝莉丝说。

“对。我没说完全一样。这里有个很大的区别:一旦加入舰队城,就再也不能……离开。”

“这话我都听过一千遍了,”贝莉丝缓缓地说,“但舰队城的船队呢?水下的螯虾人呢?你认为他们无法逃脱?不管怎么说,假如这是真的,假如你绝对没有机会离开,那除了本城出生的,没人会愿意在此生活。”

“很明显,”约翰尼斯说,“城里的海盗一出海就是好几个月,甚至几年才能回归舰队城。途中,他们会停靠其他港口,我敢肯定,必定有一些船员就此消失了。必定有舰队城的前成员散布于各地。

“但事实上,这些船员是经过挑选的:一方面因为他们的忠诚,另一方面也因为即使他们真的逃跑,也无关紧要。首先,他们几乎全是城中出生的,劫持来的人能拿到通行证非常罕见。像你我这样,根本没有希望登上此类船只。我们大多数人都只能在舰队城里度过余生。

“但是,真要命,想想被抓的都是什么人吧,贝莉丝。有水手,没错,还有‘敌对’的海盗,少数商人。但舰队城遇到的船——你以为全会被劫吗?大多数被劫船只……呃,都跟‘女舞神号’类似。贩奴船。裁满改造人的殖民船。囚船。战俘船。

“‘女舞神号’上的改造人大多早就明白,他们绝不可能回家。二十年,在我看来,那等于是无期徒刑,也相当于死刑,他们知道的。如今到了这里,有工作,有钱,有尊严……他们会接受是很奇怪的事吗?据我所知,‘女舞神号’上只有七个改造人被认为有抵触意向,而其中两人本来就患有精神分裂症。”

真见鬼,你是怎么知道的,贝莉丝心想,嘉罢在上,你是怎么知道的?

“像你我这样的呢?”约翰尼斯继续说,“我们所有人……我们都知道,要离开家乡——离开新科罗布森——最起码五年,甚至可能更久。看看我们这群乌合之众吧。依我说,其他乘客当中极少人会跟新科罗布森有着无法斩断的联系。没错,来到此处,人们惴惴不安,有惊诧,有困惑,也有担忧。但他们并不气馁。移民新艾斯培林不也是出于对‘新生活’的承诺吗?那不正是我们大多数人所寻求的吗?”

大多数人,也许吧,贝莉丝心想。但并非全部。他们若是觉得我们对此地很满意,所以放任我们自由,那就只有天知道他们判断有误了——我也知道。

“我怀疑,”约翰尼斯轻声说,“他们不至于那么天真,任由我们随便乱逛。他们要没有小心留意着我们才怪。我猜一定有人监视。但我们又能怎样呢?这是一座城市,不是可以随意驱使、随意破坏的小皮艇。

“真正成问题的只有船员。许多人都有家庭在等着他们。这些才是有可能拒绝把这里当作新家的人。”

只有船员吗?贝莉丝心想,她的喉咙里感觉很不是滋味。

“那他们会被如何对待?跟船长一样?”她用阴沉的嗓音说道,“跟肯伯舜一样?”

约翰尼斯楞了一下。“我……我听说……只有每艘船的船长和大副才会被……他们面临的损失太大,与母港的联系又特别密切……”

他脸上带着讨好与抱歉的意思。贝莉丝感觉到一种逐渐增强的疏离感,她意识到,没人能与自己为伴。

今晚她来到此处,本想与约翰尼斯谈论新科罗布森,以为他会同样闷闷不乐,好让她揭开心中流血的疮疤,讨论那些苦苦思念的人与街道。

没准还能提出几周来一直在她脑中打转的话题:逃离。

但约翰尼斯适应了新环境。他的话带着小心翼翼的中立口吻,仿佛只不过是在说些新闻报道。但他试图向这座城市的统治者妥协。他在舰队城发现了某种价值,让他作出在此安家的打算。

他们是如何办到的?她心想。他在做什么工作?

“你还听说谁了?”一阵冷寂的沉默过后,她问道。

“莫利非凯特,很遗憾,我们到达之后,他是最先辞世的人之一。”他带着诚挚的悲哀说道。舰队城混杂变迁的人口使得它成为无数疾病的载体。本城出生者抵抗力较强,但每一批劫持来的人刚到达时,总是遭到热病与瘟疫的侵袭,其中一部分人无可避免地死去。“我听到传闻,那个新来的费内克先生不是在嘉水区,就是在底安信区工作。梅莉奥普修女……”说着,他突然瞪大了眼睛,摇摇头,“梅莉奥普修女……为了她自身的安全,被幽禁起来了。她也是以暴力威胁自己的生命。贝莉丝,”他压低嗓音,“她怀了孩子。”

贝莉丝翻了个白眼。

我真听不下去了,贝莉丝心想。她言辞甚少,只是敷衍着让谈话继续。她感觉非常孤单。庸俗的秘密,陈腐的新闻。还有什么?她轻蔑地想,而约翰尼斯仍在滔滔不绝地列数着乘客名单和“女舞神号”上的军官。某个忠实可靠的水手其实是女人,为了出海而乔装打扮?船员中存在私爱与鸡奸?

今晚,约翰尼斯有一股可悲的气息,而她以前从没这么想过。

“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约翰尼斯?”最后,贝莉丝小心翼翼地说,“你去了哪里?究竟在做什么?”

约翰尼斯清了清嗓子,久久地凝视着自己的破璃杯。

“贝莉丝……”他说道,四周琐碎的杯盘交错声似乎变得非常之响,“贝莉丝……你能替我保守秘密吗?”约翰尼斯叹了口气,然后抬头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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