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初见天子情错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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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正司正堂晨会,谭司正汇报了这一年宫人、女官的考核结果,鲍司正也做了后宫有品阶的小主、宫眷们的纠察报告。齐佳裕德仔仔细细地听了,才拿出宫正朱印在宫人、女官的两份考核记录上盖章,却唯独对宫眷们的报告没有确认。

鲍司正有些局促:“若属下哪里做得不妥,还请宫正大人明示!”

齐佳裕德看着她:“哪里是你做得不妥,是那些小主们嫌日子太冷清了,非要弄些事情出来,也连累咱们不得舒坦。”

鲍司正一愣,谭司正瞧了她一眼:“还不是为了惠贵人小产的事情吗?皇后娘娘的口谕都传到咱们这儿来了,要咱们派人与她一道查办。”

鲍司正很是意外:“这桩事情,矛头直指皇后本人,咱们如何查办?”

谭司正冷笑道:“皇后怎么了?皇后咱们又不是没查过,想当年……”

典正尹琪瞪大眼睛:“难道咱们宫正司以前还办过皇后?”

齐佳裕德沉了脸:“提那些陈年旧事做什么?还是管好眼前要紧。”

谭司正原本兴致勃勃,又想讲当年宫正司如何如何辉煌,被齐佳裕德这样一喝,立即觉得无趣得很,便噤了声。

鲍司正一脸为难之色:“宫正大人,眼下这桩事情,咱们该怎么办?”

尹琪插嘴:“这有什么难的,咱们宫正司管的就是后宫典章规制,上到皇后妃嫔各宫主子,下到宫女、杂役,只拿规矩考核人,管她涉案的是谁,咱只看她到底犯没犯事。”

鲍司正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但是听说这事,皇上是表了态信皇后的,那咱们……”

齐佳裕德的目光扫过众人,盯上了一脸锐气的尹琪:“如果本座把这桩差事交给你,你有信心做好吗?”

尹琪听了先是一惊,随即大喜:“谢宫正大人抬爱,若真如此,尹琪必竭尽全力,绝不给宫正司抹黑。”

鲍司正见此情景,面上虽踌躇,却也不再多言,偏谭司正很是意外:“宫正大人,这怕不妥吧,这样的案子,就是您老人家不亲自出面,也该由我和鲍司正来料理,咱们只派一个七品典正,怕是会让人觉得轻待了此事,皇后面子上,怕也不好看吧。”

齐佳裕德看着谭司正:“你呀,跟了我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你们不必多言,按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谭司正还想再劝,但见鲍司正一个劲儿朝自己使眼色,这才忍了下来。

退了班,回到自己的办事房里,谭司正越想越气,正在无处排解之时,鲍司正来了,端了一碗冰糖银耳炖雪梨笑哼哼说道:“知道你火气大,特意拿来给你消消火的。”

谭司正赶紧拉了鲍司正坐下:“你快跟我说说,咱们宫正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鲍司正笑道:“你就没弄明白,皇上把这事交给皇后查,摆明了是袒护皇后,自然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皇后呢,也是个明白人,一方面知道皇上心意,另一方面又怕给别人留下话柄,所以才拉上咱们宫正司。什么联合办案,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帝、后是这个意思,你说咱们宫正大人能让咱们使了全力去帮她查吗?”

谭司正若有所思:“那又如何?那也不能就让尹琪出头啊。”

鲍司正又道:“哎,这事拖的时间也不短了,如今就是咱们想查也未必能查清。若真派你我二人去,怕以后留下尾巴,毁了咱俩的名声,也连累了宫正司的声誉。单只让年纪轻、品阶低的尹琪去,一方面摆明了咱们甘心给皇后当陪衬的态度;另一方面那尹琪没经验,就算日后留下什么,也可说她个人资历,本事不够,绝连累不上咱们宫正司。”

谭司正听了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就说呢,上次昭妃的事情还是宫正大人亲自出马,而这次皇后的事情却只派了尹琪,差别如此大,真想不通,原来竟然是这样缘故。唉,看来这宫正之位,还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就只这个关节,你不来告诉我,我也是难想透的。还觉得宫正大人偏疼小辈,嫌咱们不中用了!”

鲍司正笑了笑:“怎么会呢,咱们何尝不是陪着她一步一步这么走过来的,哪能真的放在一边不理呢!”

谭司正点了点头,心事已解,立即轻松了起来,拿起那碗冰糖银耳炖雪梨便大口吃了起来。

坤宁宫,一早前来给皇后请安的福贵人意外发现,皇上也在,这是极少见的。福贵人见了皇上,依旧一脸明媚极爽利地给皇上请安。皇上看乌兰气色极好,又穿了一身簇新的骑马装,便问道:“穿成这样,莫不是又有什么新花样?”

乌兰笑了:“窝了整个冬日,又在正月里吃了太多油腻的东西,人都长胖了,刚约了皇额娘宫里的端敏格格一会儿去北海园子骑马。”

皇上点了点头:“看你这样,朕心里也是极高兴的。”

乌兰笑颜大展:“皇上也想去骑马?”

康熙也笑了:“不是朕要去骑马,而是看你心思单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一天总是乐呵呵的,半点烦恼也没有。难得你在这宫里过得舒坦,朕看了也是高兴。前些日子,科尔沁来信,还打听你的近况。”

乌兰听了,立即瞪大眼睛兴奋起来:“真的?我阿玛来信了?皇上怎么不给我看呢!这次有没有给我捎好吃的?有没有好玩的?有没有……”

乌兰立即拉着皇上,如孩子般聒噪起来。

坐在一旁的皇后看了,面上也是融融的笑意,她也和皇上一样,喜欢福贵人爽朗的性子,那样单纯,如同稚子一般。

正在此时,仁妃与荣常在来了,两人齐刷刷地给帝、后请安。皇上和颜悦色地与她俩答话,谈话间便听得仁妃有一两声咳嗽,不禁紧张起来:“仁妃这是怎么了?是受了寒还是怎么了?有没有传太医?有没有用药?”

仁妃锦珍一向温和内敛,在人前从不多话,此时见皇上格外关注自己,虽心里甜甜的,面上却越发淡然起来:“回皇上的话,锦珍没事,只不过偶尔咳一两下,不是大病,不必惊动太医了。”

“这是什么话?”皇上听了不禁皱眉,“为各宫主子请脉看诊原就是太医院的本分,你也太不小心了。虽只是咳嗽,若不仔细医治,万一延误了越发重起来就不好了。一会儿朕会交代下去,让太医到你宫里侍候。”

仁妃不敢再辩,她以余光看到皇后神情虽然平淡,但已经有些不自在,福贵人虽然仍是一脸明媚,但目光却凌厉起来,于是便低头落座,不再言语。此时此刻,锦珍知道,守拙才是自己唯一能做的。

皇上的目光从仁妃身上移到荣常在。

秋荣如今已是正经的小主,身穿着常在品阶的宫服衬着生产之后略显丰盈的身材,再加上原本不俗的容貌,如今越发标致起来。

皇上又想起自己每次去乾东五所看大阿哥时,不是遇到皇后就是福贵人,却从来没有见过荣常在,自知她位分低,不能去探望亲生儿子。了解她的苦楚,心下也越发怜惜起来,便说道:“朕也好些日子没见你了,听说当日诞育大阿哥时,你是极辛苦了,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荣常在听了,心中又喜又惊,眼中竟然有了湿意,赶紧回话:“回皇上的话,奴婢……身子无恙,谢皇上挂牵。”

她这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看在皇后等人眼中又各有心思。皇后与仁妃还未怎样,福贵人已然笑出了声,她从座椅上起身走到荣常在面前拉了她的手笑道:“看咱们荣常在,都是当额娘的人了,年纪又比我们都大,却总是这般做小女儿状,真真好笑。如今你是大阿哥生母,又是皇上的常在,是正经的小主儿,以后再不要这样扭捏委屈,省得皇上还以为皇后和我们姐妹欺负了你,再派我们的不是,那我们可就惨了。”

她这样一说,荣常在更是又羞又窘。

皇上便替她解围:“偏你快人快语,天不怕地不怕的,却没来由地拿秋荣打趣,往日她在乾清宫的时候,就是最老实的一个人。”

“是是是。”福贵人丢开荣常在的手,走到皇上跟前做了个蹲安,“我是破嘴、破皮、破烂户,比不得秋荣老实,又是从乾清宫出来的,是皇上身边最得意的人,也比不得皇后端庄大度、仁妃贤淑温和。所以啊,皇上最嫌的就是我了。那这会儿,乌兰就告个罪,也告个假,乌兰先跪安了。”

众人被她做作的样子弄笑,皇上也道:“知道你的心都野到北海园子了,今儿偏不让你如愿,皇后娘娘有事情要发落,你且收收心,坐下来听听吧。”

福贵人瞪大眼睛苦着脸,一副吃惊、吃瘪的委屈样子,又惹得众人掩面而笑。

这几位小主,各有个的心思,各有各的特点,偏每次在皇上面前都能其乐融融,和睦极了,皇上看在眼里很是心安,又看了看皇后,略点了下头。

皇后早有准备,立即命高嬷嬷下去传话。很快,太医院孙之鼎、孙景、梁之惠等人,连同昔日侍候在惠贵人身边的蕊香、竹韵等人皆一一入内,在圣前跪下。

而在这一群人当中,宫正司的尹琪显得有些鹤立鸡群,一身蓝色带品阶的女官官服,不同于后妃们的艳丽多姿,也不同于宫女们的谨肃呆板,有些帅气又有些端庄华丽,她立于这些人当中,是那样与众不同。

这是尹琪第一次独立办差,而且是同皇后一起,在天子面前,尹琪觉得自己很是荣耀,而当她悄悄拿眼睛窥到皇上的龙颜时,一下子便愣住了。

皇上,这是一个多么震撼的称号。

当年先帝在时,自己还小,对先帝没什么特殊的印象,只记得先帝话不多,为人很是肃穆,但是一旦当他开口便是疾风暴雨。人人都说,先帝的脾气最是乖张孤僻的,也因此更让人敬而远之。

而当今皇上,在大家的印象当中,应当还是个孩子啊。

可是现在,身着龙袍,戴着龙冠,坐在那里气势万钧的少年天子,在尹琪眼中如同天神一般,他真的很英俊,很英武,很帅气……

尹琪有些痴了,她努力搜罗着脑海中一切可用于对男子的赞美词汇,但是她恨自己懂得太少,太浅薄了,竟然没有合适的、配得上皇上龙颜威仪的词汇。

尹琪的脸瞬时烧了起来,孰不知她与皇上只此一面,便种下一生的情殇。

皇后轻咳一声:“尹典正,可以开始了吗?”

尹琪一惊,立即应了:“皇后娘娘,可以开始了。”

皇后点了点头,目光环视在场众人:“惠贵人久病不愈,虽迁往后海园子,但皇上与本宫一直挂牵着她。经太医院院使孙大人亲自诊治,惠贵人的身子现已好转。此前宫中对惠贵人患病一事多有流言,如今为了肃清宫闱,也为了还惠贵人一个公道,本宫奉皇上旨意,与宫正司一起彻查。今儿便将诸位请了来,一同见个清白。”

仁妃等人听了,才知今日请安与往日不同,为何皇上早早就来到坤宁宫,还端坐此时,又为何召了太医院与惠贵人身边侍候的人一同前来,原来皇后是为了在皇上面前表现自己公正。众人心思各异,都不说话,只看皇后这戏如何往下唱。

皇后见众人不语,又对孙之鼎说道:“孙大人,您去给惠贵人请脉时,可发现有异?”

孙之鼎点了点头:“下官在为惠贵人请脉时发现惠贵人的病症是小产未净,残胎留于体内,致下红不止,又逢药不对症,以致缠绵病榻,久治不愈,后又染上风寒,所以当时情形很是凶险。”

皇后点了点头,又问:“你确定你的诊断无误?”

孙之鼎面色严峻:“下官不才,愧受皇上厚爱,居太医院掌院之职,身为太医院众医之首,但以这样的寻常病症,下官却绝不会误诊!”

皇后又把目光投向梁之惠:“本宫记得,当日惠贵人病发初起之时,是你为惠贵人把的脉,当日,你是如何说的?”

梁之惠跪在地上,面色苍白:“下官……下官当时……”

尹琪拿出一本册子,上前回话:“皇后娘娘,宫正司已将太医院关于惠贵人的脉案全部封存,现已取了来。当日梁太医为惠贵人把脉之后下的诊断是‘贤贵人原本月事不调,又在冰场受了寒气,所以下红不止’。梁太医拟的方子,是暖宫固血的汤药。”

尹琪将本册呈给皇后,又将药方拿给皇上看。

皇上用目一扫,目光中已然有了怒色,原想发作又暗自忍下,只看皇后如何处理。

皇后又道:“梁太医,这脉案与药方,可是你下的没错?”

梁之惠叩头如捣蒜:“是下官,是下官,可是当时……惠贵人却是如此……”

皇后又把目光投向孙景:“孙大人,你是太医院左院判,当日为惠贵人初诊时,你也在场,依你看,像这种病症以太医院太医们的水平,是否容易误诊?”

皇后此话问得轻巧,但实际内藏千钧,孙景额上不禁冒出了冷汗,也只有跪下回话:“回皇后娘娘的话,这妇科之事,下官真的不太在行。梁太医在此间已是高手,况且前朝的几位主子的孕事也是他侍候料理的,均无半分差池,想来梁太医的医术是不容怀疑的。”

“哦?照孙大人此言,梁太医医术无碍,那么误诊就是医德有亏了?这样说来,便不仅是误诊,难不成还是刻意而为吗?”此话说得又刁又狠又直击要害,正是尹琪。

此语一出,屋内立即鸦雀无声。

福贵人缩在锦袖里的粉拳紧紧握起,心中暗恨,哪里冒出来的不知深浅的蠢奴才,这里轮得着你来造次吗?

仁妃却有些为她担心,这女子问话太过直接了。

皇上却听得万分解气,不禁打量了一眼尹琪,目光中尽是嘉许。尹琪看了很是兴奋,面上便有了三分得意。

皇后也接过话茬儿再问孙景:“本宫记得当日在惠贵人房里,最初是孙景孙大人和外科的段太医诊治的,是孙大人说‘不知是滑胎还是月事不调’,因为拿不准,才请妇科的梁太医过来瞧的。也就是说,当时孙大人已经看出端倪,只是没有最终确认罢了?”

孙景听皇后这样一说,立即一个头两个大,只觉得衣袍都被汗水浸透了。

这时,只听孙之鼎说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当日惠贵人在冰场跌伤之后下体见红,一般医者都会做出滑胎或是月事两种判断。如果先前有孕事记载倒也罢了,惠贵人此前没有孕事记录,也无承恩记录,所以不好妄加揣测。再者以现在看来,那胎最多也只有月余,所以实在不好轻易判断,故才需要妇科太医详细诊治。”

皇后还未表态,福贵人则仿佛如同恍然大悟一般插嘴道:“啊?听了这会子,我才听明白,原来当时惠姐姐是有了孕了。可是若有了孕,那怎么彤史和太医院都没记录呢?还有,惠姐姐跟前贴身侍候的人怎么也不知道呢?”

福贵人的话似乎给皇后提了醒,又似乎给太医院解了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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