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初四中午到家，后备箱一箱都是外婆塞的新鲜蔬菜，周老师把一些耐放的都保存好，让他们到时候带走。

外婆离开时还给她塞了大红包，莫陌犹豫着要不要拿，周老师说她新嫁媳妇，还是外婆第一个外孙媳妇，得拿，莫陌笑着接下。

一天一夜，莫陌很开心，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

又休息了半天，莫陌打算早点睡觉，第二天约了拍婚纱照，她想想都觉得累。

只是等她睡到一半被渴醒，身边依旧空空荡荡。

看一眼手机，12点。

这么晚干嘛呢。

莫陌披上外套出门，餐厅一盏小灯亮着，贺汀背对着她，隐约可见桌面上电脑微弱发出光。

她没压着脚步声，贺汀回头，看她走近。

“这么晚还不睡？”

贺汀目光落在她不经意露出来的胸前莹白上，喉结轻滑了滑。

偏偏她还丝毫未察觉，拿过桌上的杯子给自己倒水，动作间虚披的外套往下掉，春光更甚。

贺汀无奈笑，昨晚、现在，这还怎么睡？

她是越来越不设防，可难挨的是他。

再这样下去，别人不怀疑他那方面有什么问题他自己都怀疑了。

贺汀心里叹气，帮她拉好衣服，“别冻着了，我还有点工作，你先睡。”

莫陌喝了一大口水，口里干燥得以缓解，困意也退去一些。

她拉开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我不困，你在忙什么呢？”

她只知道他专业是建筑设计，也模糊听顾珲说起过研究所工作职能，听起来很复杂，不像她们主职工作就是看病治人。

“你想知道？”

莫陌点头：“有，一点点想。”

贺汀笑起来，笑容在温暖的灯光下格外柔和，莫陌看呆了一瞬。

电脑屏幕转过来，莫陌立即移开视线，看向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表格。

“我在对开春的工作计划，调整工作重点。”贺汀指着屏幕给她解释，“去年一年研究所大大小小一个接了三十二个项目，太多了，今年得减少，在精不在量。”

“嗯。”莫陌觉得十分有道理，不过她看着看着想起另一件事，“我能看看你之前设计的作品吗？”

贺汀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好。”

贺汀插上硬盘，找出整理好的文件，想直接调出成图给她看。

他之前在西餐厅跟她说过对自己影响很深的几个项目，正要打开第一个作品时忽然想到什么，按鼠标的手顿了顿。

她还盯着电脑，见他停下，不解侧头，“怎么了？打不开吗？”

“没有。”他按下鼠标，转了几秒，屏幕上出现张全景图。

类似个古镇翻新，图里房子似是徽派建筑，乍一看和谐统一，细看之下每座建筑各有特色，大街小巷错落纵横，烟火气十足。

莫陌念出右下角的题字：“20XX年4月，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陶渊明《桃花源记》”她好似有些惊喜：“哇，看起来很不错哎，在哪里啊？我们哪天能去看看吗？”

贺汀莫名松口气，“离苏城不远，哪天了休假可以去。”

“好哎。”莫陌开心起来，“下一个呢？”

贺汀挑了几个给她看，身边小女人惊叹不断，一句一句的夸赞。

“天啊，这也太精巧了，真的是你设计的吗？”

“这就是那个拿了国外大奖的建筑吗？你好厉害啊。”

看到激动处还会拍着他的肩膀兴奋喊：“这个这个，我好喜欢！太好看了！”

贺汀一瞬间觉得，这份工作给他带来的价值似乎又上了一个层面。

他看着依旧专心看图的人说：“你不是喜欢外婆家吗，现在外婆家太小，等之后有空我画张图，咱们再建个小房子，以后时不时回去住几天。”

莫陌眼睛都亮了，“好啊，那我可以参与设计吗？”

贺汀摸了摸她的头，宠溺道：“当然可以。”

她对他亲昵的动作已经渐渐不再反抗，此刻亦是，只专心畅想着，“那我也想有个大大的菜园子，想吃什么都能自己种。”

“好，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时间不早，莫陌打了个呵欠，他说：“回去睡吧。”

“你也早点，明天还要拍婚纱照呢。”

“嗯，很快了。”.

婚纱照他们只选了两个主题，一个室内一个室外，各两套衣服。

拍照的地方在一个创意园区，融合各种拍摄、舞蹈、绘画基地，很热闹。

大年初五，本来以为没什么人，到了之后才发现已经有小夫妻开始拍摄。

工作人员说：“别看现在过年，就是这种时候人才多呢，都是像你们这种好不容易有假期的小年轻。”

俩人表示理解。

工作人员把他们迎进休息间，端茶送水，最后坐下来小心问：“是这样的莫女士贺先生，我们摄影馆最近正在搞活动，要是授权照片给我们进行商用宣传，价格可以直接打对折，能省好一笔钱，你们看有这个需求吗？”

莫陌听着微微皱眉，去看贺汀，贺汀让她决定。

她就说：“不用，我们不授权，正常拍就行。”

工作人员哪能放弃啊，今天上头特地交代了，这一对容貌不输当红明星，打对折省去请小模特的钱不要太划算。

他直接对莫陌开口：“莫女士，我们保证只用在广告宣传，不作其他用途，您大可放心，这样，我们全部精修底片都送你们，再加一套相册。”

莫陌再次拒绝，她可不想到时候大街小巷都是她的婚纱照，而且.打个半价就想用他们的照片，这世上哪有这么白捡的事？

不对，免费拍也不行。

“真不用，谢谢你了，我们赶时间，赶紧开始吧。”

“莫女士您再等等，我跟经理商量下，看能不能再打个折。”

工作人员大有不答应不放过他们的架势，莫陌十分无奈，再次看向贺汀。

贺汀握了握她的手，对那工作人员冷声说：“年前签的合同里并没有这一条，现在我们有拒绝的权利，不必再问，就算免费我们也不同意授权，要是你们这里拍不了，请按合同付违约金。”

工作人员刚站起来的身子僵了僵，男人话语严肃坚定，周身气场太强，甚至有些骇人。

他心知今天是多半是完成不了任务了。

完不成任务还好说，要是单子黄了还要付违约金那才是大错，当下换了脸色，笑道：“那咱们先拍，授权的事另说，我这就给你们安排。”

工作人员离开，莫陌给他投去个赞赏的眼色，拒绝人果然还是得来硬的。

先是化妆，莫陌底子好，化妆师没费什么心力，很快搞定。

室内拍摄，背景简单，纯靠俩人颜值与互动，当然，还有后期P图。

摄影师与助理们在做准备工作，莫陌与贺汀站在一边等。

贺汀常穿西装，而且他的西装质感感觉都比这里好，因此她没多惊讶，只盯着他的脸看。

化妆师也给他上了妆，主要是脸白了些，和平时凌厉的模样有些不同，还有全背过去的头发，露出整个光洁额头，是以前从没见过的。

不油，反而显清爽干净。

贺汀渐渐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侧身。

他也会害羞呐，莫陌偷笑一会，夸他：“很好看。”

他唇角才咧了咧。

拍摄开始。

不到两分钟，摄影师觉得今天碰上个好差事。

聚光灯下的一对几乎不用他怎么调镜头与指导，俩个人怎么拍怎么出片，还有那动作，随随便便搭个手都能出来氛围感，比那些硬拗的不知好上多少。

摄影师越拍越上瘾，摄影棚里咔咔声不断。

拍好一套，助理带着俩人下去换衣服，换好后再次上场，饶是不用怎么费心，拍完两套衣服也花了个大早上。

下午是外景，得换个妆发，简单吃过饭后助理带莫陌离开。

助理解释今天拍婚纱照的人太多，他们自己的化妆室不够用，临时跟隔壁舞蹈室的借了两间，莫陌自然没什么意见。

化到一半，化妆师说有工具没带过来，让她等等，她去拿。

就这么等待的一会，有人推门进来，俩人看清对方后都愣了。

是叶婉婉。

叶婉婉身上还穿着舞蹈服，莫陌瞬间明白，借的是人家的化妆间。

她也打量了她几下，随后笑笑，走进来，坐在她身边的空位上。

“拍婚纱照？”

“是。”

“贺汀呢？”

莫陌眼睫毛颤了颤，“他在外面。”

化妆间镜子边上的灯光很亮，照得莫陌有些刺眼，她头上的发型只拆了一半，此时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她心里气化妆师好好的落什么东西。

叶婉婉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看得她哪里都不舒服，只好拿出手机来看，滑来滑去注意力都没能集中。

她很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像这一刻。

明明眼前这个人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但她总觉得意乱心慌。

不知过了多久，叶婉婉开口：“我很羡慕你。”

莫陌疑惑看去。

“我绞尽脑汁都得不到的那个人，你得到了。”

莫陌惊了惊，后面一句她能理解，可这前一句？

叶婉婉瞧见她吃惊模样，不由笑：“贺汀有跟你提起过我吗？”

莫陌摇头。

“我就知道。”叶婉婉踢了舞蹈鞋，往后躺，脸上表情平和，看不出什么来。

“虽然都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但我还挺介怀，一直没忘呢。”叶婉婉转动椅子，“不过我也没吃什么亏，起码当过他一阵‘绯闻’女友。”

“绯闻女友？”莫陌震惊。

绯闻.

不是真的？

“是呢，那时候能接近贺汀的女孩少，我勉强算上一个，绯闻不就落到我头上了？后来为了想让绯闻坐实，我还私下传了好多.嗯，现在应该叫流言？”

叶婉婉笑笑，“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接近他吗？”

莫陌当然不知道，懵着摇头。

“我当时也问过他这个问题，他说，‘你和她穿过一样的衣服。’我当时都傻了，穿过一样的衣服？这种理由他也能说得出来？说我有一双长得像你的眼睛也好啊。”

莫陌越来越听不懂。

“那会流言已经传出去了，我也没那么不要脸，问他要不要说清楚，他没表示，后来我才知道，他想让你吃醋，可惜你什么反应都没有，甚至见了人都绕着走，哎呦，我当时远远瞧着都心疼贺汀，还有比这更难受的？”

“等等。”莫陌脑子忽然一下装不下那么东西，她指自己，“这个你，是我？”

“不然呢，我在跟谁说话？”这回轮到叶婉婉惊讶了，“这你也不知道？”

莫陌惊的连摇头都不会了。

“我之前也不知道是你，只是偶然在他身上看过你的照片，再加上每回他看你的眼神都不同.”叶婉婉回忆着，“我那时候也是很喜欢他的，怎么能看不出来那里面的情意？”

“喜欢一个人总是卑微吧，我当时仗着自己知道这个秘密，主动给他搜集你的消息，就为了能多跟他说上两句话。”

“你年前不是问我为什么会认得你吗，怎么不认得，我当时还偷了家里的相机拍了你许多照片给他呢，怕是谁都没我跟你熟。”

“不过后面应该是他家里出什么事，我又被父母逼着练舞蹈，这些事就渐渐淡了，后来再也没有后来。”

“他是怎么找上你的？”叶婉婉又问。

莫陌脑袋一片空白，答不上话。

“我以为他会怂一辈子呢，上大学之后我找过他几回，都被拒了，也知道他那几年一直都空着。”

“我不知道他心里还有没有你，但我等不了了，谁知道你什么时候从他心里搬出去？”叶婉婉突然笑得有些悲凉，“之后草草嫁人，现在草草结束，而你们，圆满了。”

她遗憾叹了两声，不再说话，化妆间里寂静万分。

莫陌慢慢消化她说的这些话，太过震惊，仍是觉得不敢置信。

化妆师拿了东西回来，应是认识叶婉婉，俩人打了个招呼。

叶婉婉再看她：“我那天说的是真的，真心祝你们幸福。”

这些事不好对谁提起，这么久一直藏在心里，今天统统说出来，心底竟然有几分畅快。

而且.再怎么说也是青春里爱而不得的人，她希望他过得好。

“.谢谢。”莫陌僵僵回应。

叶婉婉离开。

化妆师：“你们认识呀，叶老师常常在隔壁练舞，和我们挺熟的。”

莫陌没接话，双眼失去焦距。

那天在她家，他说那时候就喜欢自己。

所以，是真的。

是她不敢选择相信。

还有许多她下意识回避的事情，此刻都翻天覆地地侵占她的意识。

不是偶然的相亲，是有目的。

买房子，费心费力帮她的老小区提建议。

追到南城和她一起过元旦.

对她家人朋友无微不至的关照。

所有资产毫无保留地给自己。

听到她对周老师撒的前男友的谎，疯了般亲吻她。

张俪、陈倩，她身边所有人都说他对自己很好，说他很爱自己，但她不敢信。

太多了，回忆不过来。

“莫女士？”

“莫女士？”化妆师拍了拍她肩膀。

莫陌猛然回神，“怎么了？”

化妆师指着桌面的手机，“有电话。”

手机屏幕上“贺汀”两字巨大。

她忽然有些害怕。

手发着颤，伸不出去。

化妆师以为她没听到，又提醒一遍。

终是拿过来，按下接通，放在耳边，声音些微抖动：“喂？”

那边立马察觉，“出什么事了？”

“没事。”

“莫陌。”

“真没事。”

“在哪？我去找你。”

莫陌慌忙拒绝：“快好了，你不用过来。”

她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化妆师花半小时给她换了个造型，浓妆艳抹。

这半小时里，情绪慢慢平稳。

但仍是不敢看他，幸好一路外景，一路都有工作人员跟着，她没什么机会和他说话。

只是当摄影师让新郎摆出亲吻新娘的动作，他亲她时，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妆容太浓，没人发现。

半天很快结束，俩人回去换回自己的衣服。

出门时贺汀问她：“要不要在外面吃个饭再回去？”

莫陌扯出个笑容，只说：“回家。”

“嗯，今天一天也累了。”

上了车，莫陌闭上双眼，贺汀以为她睡了，没打扰。

她哪睡得着啊，他还在她身边，怎么可能睡得着。

这个消息要是在俩人刚结婚时知道，她肯定开心地几天几夜都睡不着。

只是现在，他做了太多太多，她现在心里除了欣喜更多的大概是，感动与不安。

她望过去，男人面容、能力都优秀得无可挑剔，她凭什么？

凭什么得到他的喜欢，还这么多年。

莫陌捏了捏自己的手腕，是痛的。

是真的。

莫陌轻声笑，是真的。

贺汀听见，转过头：“怎么了？”

“没事。”片刻后看着他补充：“我高兴。”

贺汀没怎么明白。

回到家，莫陌先进房间把脸上的浓妆卸掉。

坐在桌子前，一抬头，书柜上旧的铁皮盒子映入眼帘。

真的很旧，锈迹斑斑，像小时候舍不得丢的糖果盒子。

没有上锁，仿佛在邀请她打开。

莫陌犹豫了两分钟，最终拿下来，打开。

最上面是一枚校牌。

字还清晰：【苏城中学，初三六班，莫陌】

右边是她无比青涩的证件照。

莫陌失笑，那天周老师最后说的两个字，不是婉婉，是莫陌啊。

这枚丢失的校牌让她本已经忘却的记忆汹涌而出。

以前的苏城中学管得严，进去都得凭校牌。

那天给同学们补习完，她在书包里找了好久都没找到，这是她仅存的最后一个，找不到等于回不了家。

也不是没有办法出校门，家长来接就可以，但她不太想给吴淑梅打这个电话。

于是问贺汀有没有看见，他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没有，你再找找。”

她又再翻了一遍书包，依旧没找着，急得快哭出来。

他淡淡给她提建议，“你舅舅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吗？你可以去教职工小区住。”

她一想，也是个办法，整个人轻松许多，随后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舅舅是我们学校的老师？”

贺汀不说话了，而她也没多问，她得给吴淑梅打电话，再跟陆老师说一声，补办校牌，事情多得很。

莫陌现在看着自己这个消失了十多年的校牌才明白贺汀这人实在是坏，就喜欢看她着急是吧？就想骗她去舅舅家住是吧？

是不是还偷偷跟在自己后面回家？

这人还真是。

校牌旁边还有个橡皮圈，平平常常的黑色胶圈，不过这个她就没什么印象了，应当也是自己什么时候丢的。

底下先是一个信封，上面写着【初三六班全体学生捐款】落款是学生代表签字，贺汀、莫陌两个名字并排。

是给陆老师的捐款。

他记着呢。

最下面是一沓照片，边缘泛黄，十分有年代感。

是叶婉婉说的那些她偷拍的照片，每一张都是自己，或在路上或在看书，甚至还有在吃饭的。

莫陌一张张看完，心里沉重了几分。

也许他喜欢自己，不比她少。

莫陌抱着盒子怔怔坐在床边，她不是傻子，贺汀这几个月来对她怎么样她比别人体会更深。

她也清楚看见自己对他越来越宽容，越来越依赖，越来越.喜欢，比以前只增不减的喜欢。

她太害怕了，他们的开始并不纯粹，万一呢，万一走不到最后呢？

到时候她要怎么离开？

她只能不断告诉自己，不断给自己做心里建设，试图让他对自己的好都合理化，试图让自己能心安理得的享受他对自己的好。

因为说不定哪天就没了。

莫陌低头看那枚校徽，再次笑出声。

所以她在计划着逃离，贺汀却从没想和她分开。

他说以后他们会有孩子，他说以后要在外婆家再建栋小房子.他在一步一步规划他们的未来。

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是贺汀的脚步，抑扬顿挫，独属于他的符号记忆。

门被推开，他走过来。

看见她抱着那个旧盒子，脸上慢慢现出震惊。

俩人视线在空中触碰着。

莫陌忽然有些懂了陈倩说的话，什么叫他看自己的视线是粘稠的，因为离不开，因为舍不得离开。

她拿起校牌，声音轻快：“丢了那么多年，在你这里找到了。”

“贺汀，你喜欢我？”

她想听他亲口说。

下一秒，听到了。

“是，莫陌，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