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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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殇坐在凤渊宫里,思来想去,也只能承认流火的话是对的。

见凤殇一直用牙磨著唇,毓臻终於忍不住,笑问:「什麽事烦心,让你虐待自己的唇?」

凤殇抬头看了他一阵,别开眼去,问:「毓臻,你也觉得流火不适合作状元麽?」

毓臻愣了一下,转到一边替他拿过新的奏折,笑道:「不就是个状元麽?六品小官,你何必那麽劳神。要是忌讳他是凤临人,以後别重用就是了;要是这个人能用,不让他当状元,也还是能用。」

还是敷衍。凤殇眉头蹙得更紧,忍不住问了一句:「要是我非选他为状元呢?你会站在我这边麽?」

「当然。」毓臻应得顺口。

凤殇却是禁不住的心冷。今天早朝,还不够明显麽?你却不过是两边讨好。

「瑾?」见凤殇停了手似是出神,毓臻也不禁敛了笑容,低唤了一声。

「累了,不看了。」外面正好传来更鼓,凤殇抛下手中的笔,一边解下衣衫,一边走到床边。

毓臻顿时笑得不怀好意,宽了身上衣带,蹑手蹑脚地跟上凤殇,趁著凤殇一低头,便一把将人压在了床上。

凤殇却只是任他压著,没有半分挣扎,推攘著转过身来,张眼看毓臻。

毓臻怔了怔,放开手来,软声问:「怎麽了?不挣扎了?」

「让你来。」凤殇淡淡地道。

越发不对劲了,平日在宫里留宿,两人总要在床上为谁主动的事争个半天,直到凤殇被毓臻吻得全身发软才罢休。这个每次一边热情地迎合著一边还硬著脖子说下次要抱回来的人,今天却居然不挣扎了?

见毓臻愣在那儿不动,凤殇有点气闷了,一把扯开毓臻的衣襟:「我让著你还不满意麽?」

「不敢不敢!」小猫要发火了,毓臻快一步吻住了那张淡红的唇,免得下一刻就有人张口咬上来了。

「唔……」隐忍的呻吟从喉咙哼出来,出奇的诱惑,凤殇半眯著眼,手下意识地捉紧了,胡乱地扯著,毓臻身上的衣服一一失守。

被他扯得凌乱,毓臻干脆自己动手扯掉剩下的衣物,一边抚上凤殇的身体,最後游移到他胸前突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打著圈儿划,听著凤殇低哼出声。

「今天学乖了?」毓臻俯在凤殇耳边,轻笑道。

凤殇只是难耐地扭动著身体,双脚不自觉地缠上毓臻的腰。

「好了好了,哪有你这样急的……」毓臻无奈地按捺著自己,一边吻著安抚身下不安分的人,一边伸手从枕边摸来润滑的药,「不好好准备,你明天起来又有得痛了。」

「我不怕痛……」凤殇闷声应了一句。

毓臻只是笑著摇头:「为什麽今天让我?」

凤殇闭著眼,任毓臻将他的脚抬起,腰上慢慢放软,等待著一冲而入时的疼痛,哼声:「因为要你……啊唔,帮、帮我……」一句完整的话被暧昧的呻吟打上了春色。

毓臻的动作一缓,又动了起来,呼吸间问:「帮什麽?」

「我要流火作状元……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凤殇一声惊呼,猛地睁大了眼。

毓臻啃著他的耳垂,看著他如玉的脸上染上一丝难耐,轻声一笑:「这个时候还想著别人?」

凤殇拿眼瞪他,偏偏眼里含了满满的情欲,只换来了毓臻加快的抽动,让他微扬起头低低呻吟,指尖禁不住在毓臻背上刮。

「痛可以叫出声来的。」低低续续的声音只挠得心上发痒,只有背上的疼痛才让他意识到凤殇有多痛,心里多了一抹怜惜,毓臻低下头在凤殇耳边呢喃。

凤殇只是张口喘息著,一边更用力地缠住了毓臻的身体,紧密相连的身体传来的是毓臻身上的温度,耳边是毓臻轻柔的声音,有那麽一瞬间,让凤殇觉得自己是被宠爱著的。

高潮之际,凤殇终於叫出了声来。

激情缓慢退去,两人躺在凌乱的被褥间,呼吸彼此交织。凤殇睁著眼,眼中无神。

好久,他才低低地叫了一声:「毓臻。」

「……唔?」毓臻的声音含糊,似是睡意已经很浓了。

「你能不能站在我这一边?」凤殇轻声问,禁不住地打了个冷颤,小心地往毓臻身边挪了挪,「我一定要流火作状元。」

「好。」隔了很久,才听到毓臻迟缓的回应。

又偷偷地挪近一点,已经能感觉到近在咫尺的温度了。凤殇满足地合上眼,昏暗中他的声音低如梦呓:「以後的路,流火会走得很艰难……你帮著他,好麽?」

久久听不到回声,毓臻像是真的睡著了。

凤殇等了很久,才慢慢伸过手去,抱住了毓臻的腰,「就当你应承了。」

依旧没有回音,好久,才听到毓臻「嗯」了一声。

凤殇慢慢地勾起一抹浅笑,靠著毓臻的背放松了下来。

毓臻似是醒来几分,动了动,才传来朦胧的话语:「那刘喜,这两天都在我门前绕……想我叫你快决定……」

空气有那麽一瞬间凝如冰霜,凤殇闭著眼不肯张开,只能感觉到毓臻又动了动,像是睡不安稳的孩子想蹭掉身上的被子。

下唇快要咬出血来,凤殇慢慢收回了手,忍著身上散架一般的疼痛,一脚把毓臻踹下了床,恨声骂了出来:「你就会扫我的兴!」

冷不防被踢下床,毓臻顿时清醒了八分,听到凤殇的声音,狼狈地爬起来,有点茫然地往床上看。

凤殇已经拥著被褥半坐了起来,被褥把身体遮了大半,墨发披肩,遮掩不住的地方却还是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痕迹,衬著一双半带雾水的怒目,咬得发红的唇,竟是诱惑到了极致。只是那眼中的怒火,教人不敢乱动念头。

「瑾?」试探著叫了一声,毓臻小心地看著床上的人。

一个枕头砸过去。

「滚!你就会扫我兴……我对你还不够好麽?你非要逼我,非要逼我……」凤殇说得咬牙切齿,一面把床上散落的杂物往毓臻身上丢。

狼狈地躲过飞砸而来的枕头,又被一条裤子打在了脸上,毓臻身上一丝不挂,尴尬地站在那儿,也不免有了火气:「你又怎麽了?」

「我又怎麽了?」凤殇恨得双眼发红,「你就是想我立後,想我找别人去,就不再缠著你了是不是?你就那麽讨厌我是不是?」

「无理取闹!」看著又一件衣服摔过来,毓臻一把接住,吼了一句。

「我就不立後,就不任你们摆布!要麽你给我当皇後,要麽休想我立後!」

听著凤殇越说越离谱,毓臻皱了眉:「开什麽玩笑!天下哪有立男子为後的道理!」

「那麽就休想我立後!你回去就跟刘喜说,休想,休想!」

「我?」毓臻有点懵了。

凤殇差点咬碎了一口牙:「你不是要我快决定麽?我这就跟你说,我不立了!」

毓臻恍惚了一阵,才隐约意识到大概是自己刚才睡迷糊了说错话,惹得凤殇大怒,收敛起一半怒气,劝道:「好了,有话好说,刚才我说过什麽就当我睡迷糊了,你先别气……」

凤殇冷哼了一声:「不气,我冷静得很。为了你我不立後了,这样对你,够不够?」

只觉凤殇话里有讽刺,毓臻也禁不住一声冷笑出来:「皇上开什麽玩笑,皇後怎麽能不立?你我都是男子,又怎麽会长久呢?」

你我都是男子,又怎麽会长久呢?

凤殇张了张口,脸上的怒气慢慢褪去,没有说出话来。

毓臻也能感觉到气氛一窒,但话已经出口了,也只能硬著头皮说下去:「皇上还年轻,贪恋一时欢愉,哪说得上什麽长久呢?且不说绝对没有立一个男子为後的道理,就是让人知道你我君臣间行这苟且之事,千秋骂名,毓臻还不想担。」

流言蜚语,千秋骂名,怕还有尊严荣辱,哪一样都比他来得要重。

便连求他叫一声「瑾」,也不是真心的,说多少遍会记著,气恼之时,就又忘得干净。

「出去。」不知过了多久,凤殇低声开口,声音里蒙著万年冰霜,「你给我滚出去!」

毓臻死死地盯著凤殇看,见他脸上没有丝毫变化,终於攥了拳,大步走到床边,默不吭声地挑出自己的衣物穿上,走到窗边,又看了凤殇一眼,冷冷一笑,从窗口跳了出去。

片刻之後,一件物事砸在那半掩的纸窗上,纱纸立碎,东西掉在地上,看清楚了,才发现竟只是一条束发的绸带。

门外终於传来眠夏担忧的问话:「皇上?」

「滚!」凤殇吼了回去,门外再无声息,半晌,他才慢慢吐出口气来,半趴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气,眼中如月,却始终没有泪。

「呐,舅舅给你起名字了?」记忆里问话的人有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嗯……叫凤、殇。」他艰难地回忆著属於自己的名字。「凤凰的凤,殇亡的殇。」

「真是个糟糕的名字呢,舅舅现在满心只想著将来重夺沧澜,攻破凤临吧?不过,有名字也是好的。」

他拉过哥哥那一双冰凉的手:「哥哥也可以让舅舅给你起一个。」

那时候,哥哥摇了头,笑得淡薄:「舅舅说,现在起了名字,就有了身分。我的身体不适合当皇帝,可是如果你和我都是世子,该即位的就是我了。」

他抿了唇,眼边蕴著如雾的水气,将散未散。哥哥说的话,舅舅早说过多次了,可是,他总是不明白,为什麽连名字都不能拥有?

「啊,对了!」猛地想起什麽,他跳了起来,脸上也染上了一抹兴奋,「哥哥,来,我知道哪里有你的名字!」

「诶?」

因为伪帝杀了父母,夺了帝位,自己和哥哥才会成为没有身分的逃亡者。可是,皇族子弟,名字早该记在了族谱上头,他们还没有出生,就已经有名字了。

他曾经听秦泊说过,在离开盛京的时候,娘身上有带著一分族谱抄本,如今娘已经死了,那麽族谱肯定是在舅舅身上了吧?

两人紧握著手,小心翼翼地躲过那些叔叔伯伯的注意,溜进了舅舅的书房。

很久很久以後,他还能记得清楚,那时候心里的紧张、兴奋和喜悦,还有握在手里,哥哥终於慢慢温暖起来的指头。

「看,爹的名字!下面就是我们的名字了。」他兴奋地叫著,一边把微喘著气的哥哥拉到身边,靠著自己坐下,「来,这是长子,就是哥哥你了,这个字是……」

「毓,跟玉一样的发音,美好的意思。」

他笑了:「还是哥哥厉害!那这个就是你的名字了,毓珞。」

「哦哦。」那时候哥哥只敷衍地笑笑,并不在意,一边又凑过头来,「你呢?我看看……毓瑾?」

「毓……瑾?我本来该叫毓瑾?」

「嗯,叫瑾。」

鼻子居然酸了,忍不住拉著哥哥:「再叫一次。」

哥哥笑著伸过手来捏他的鼻子:「瑾。」

「再叫一次。」

「瑾。」

「再叫一次,再一次吧……」

「真拿你没办法!瑾,瑾,小瑾儿。」

呐,哥哥,没有人的时候,叫我的名字吧?

哥哥已经死了。

再也没有人会笑著宠溺地叫,瑾,瑾,小瑾儿。

真明二年夏末,真明帝钦点凤临人士流火为新科状元,依旧例封翰林院修撰。

同日,真明帝下旨,立萱辰宫惠妃、当朝太保成叔延之女成氏依楚为後,并封当朝左丞相颜重仪次女颜初为妃,以盈後宫。於真明二年秋九月初六,天子二十岁寿辰当天,举行册封大典。

然而,九月初五,这大典的主角却让整个盛京皇城,都乱了阵脚。

「大哥,最近你好像很少进宫?」小柳看著毓臻坐在那儿慢条斯理地吃著早饭,终於忍不住开了口。

毓臻慢悠悠地道:「反正王爷本来就不必上朝,以前去得勤快,现在不去了也没有见怪,我何必为难自己早起?」

小柳总觉得不大对劲,又忍不住问:「那麽明天皇上的立後大典,大哥不会不进宫吧?」

毓臻笑了:「哪能不去?你也想去看看?」

「不是!」小柳慌忙摆手。

大哥是静王,到时候必定会见到皇上的。上次皇上来静王府,自己说的那些话,当时不追究就罢了,谁敢保证皇上不会来个秋後算帐。

正想著,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柳一抬头,快步走入大厅的不是静王府的下人,却是皇上身边的卫尉照炉。

管家满头大汗地追上来,气喘吁吁地解释:「爷,这、这位大人硬要闯进来……」

毓臻抬头见照炉脸色仓皇,不禁皱了眉头,挥挥手:「行了,你下去吧。」等管家退下,他才转向照炉,「不知是什麽要事,让照炉大人硬闯静王府呢?」

「王爷恕罪!事态紧急,照炉只有放肆了。」

毓臻脸色一沈:「什麽事?」

照炉张口要说,却看到小柳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著自己,又忙住了嘴,有点为难地看著毓臻:「王爷,这位……」

毓臻顺著他的目光看去,顿了顿,终於道:「小柳,你……」

小柳马上反应过来:「我去厨房添点粥,」说罢,不等毓臻响应,就已经飞快地转过了身。

「慢点,小心摔了。」毓臻不放心地叫了一句,等小柳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他才看向照炉:「现在可以说了吧?」

照炉点头,却又迟疑了一下,才道:「请问王爷……皇上,在王爷这里麽?」

毓臻脸色顿时一变:「什麽意思?」

「不在麽?」照炉顿时面如死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王爷,皇上、皇上不见了!」

大街上人声喧嚣,毓臻驾著马,慢慢踱在大街上,心里只有一片茫然。

在他记忆里,除了登基时从宫中到天坛祭天,凤殇几乎一步不曾离开皇宫,这时一个人走出宫来,又能去哪呢?

照炉说了,凤殇本该去试礼服,却过了时辰都不见人影。找到凤渊宫里,才发现眠夏被捆了起来,凤殇已经不见了,一个护卫都没有带。

凤渊宫里不敢惊动其它人,只让照炉出宫来问,本以为这少年天子只是一时任性,不想立後,才偷走出来找他,却没想到凤殇根本没有到静王府。

现在盛京城门已经关上,禁军也都派出去找了,可是找了快三个时辰,却还是一无所获。

「可恶!」忍不住低咒了一声,毓臻的眉头锁得更紧了,「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心里既是无力又是气恼,对那个人的任性也越是觉得不可理喻,毓臻忍不住一掌拍在马背上。马受了惊,前蹄一扬,长声叫了起来,吓得周围的人阵阵惊呼。

毓臻连忙稳住了马,一边就要跟周围的人赔罪,却猛地听到一个声音在身後响起。

「三爷。」

毓臻全身一震,猛地回过头去,却什麽人都没见到。

他本是伪帝三子,凤殇出现之前,是风光到了极致的三皇子,到哪都有人恭恭敬敬地叫一声「三爷」。只是凤殇登基之後,皇子身分便如云烟,别人也只叫他「静王」,「三爷」二字,再没听人唤过了。

这时听到那麽一声,下意识地回了头,毓臻半晌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笑了笑,收回目光便要向前,却听到身後又是一声:「三爷。」

这次听得分明,毓臻目光一凝,向周围扫去,终於看到一旁角落里,有人笑著看他。

见他看过去,那人便使了个眼色。

毓臻顺著看去,便看到两座民房之间一条极窄的间隙,约莫容得下一个人通过,看不出有多深。

毓臻迟疑了一下,不著痕迹地点了点头,拨过了马头,将马拴在路边树上,这才慢慢踱到那小巷前,一闪身,走了进去。

穿过窄巷,是一方平地,五、六人落脚的大小。

毓臻打量了下四周,没看出异样,刚转身,就看到刚才跟他打眼色的人走了进来。

一见到毓臻,那人就笑了:「三爷有礼。」

「你是谁?」毓臻沈声问道,语气里毫不客气。

那人还是笑,试探般道:「不死鸟之民,见过三爷。」

不死鸟,也就是凤凰,不死鸟之民……毓臻不禁一皱眉:「你是凤临遗民?」

「不愧是三爷。小的不才,替主上问三爷几句话。」

「什麽话?」

那人深深地看了毓臻一眼,笑著凑前一步,声音更低:「三爷是人中龙凤,皇位本该是三爷之物,最後却偏被自己养了十年的人背叛了,落得今天这个地步。第一句,问三爷可甘心?

「定城一役,珞王以身受箭,人人都道他必死无疑,却偏偏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第二句,问三爷不想知道他的下落麽?

「如今三爷在朝中仰人鼻息,甚至委屈自己承欢於素和凤殇。最後一句,问三爷不恨麽?」

毓臻对上那人闪烁著狡猾的双眼,半晌一笑:「贵主人是想我替他在京中做接应?」

听他这麽一说,那人脸上浮起一抹欣喜,嘴里却道:「主上要倚仗三爷的地方还很多,只要三爷答应,主上保证,只要凤临,沧澜皇位乃至三色国之主的地位,任三爷取舍。」

毓臻低低一笑,透出淡淡的嘲讽:「那麽我回答你那三个问题吧。第一句,自古成王败寇,毓臻如今既然站在朝堂之下,就不谈甘心不甘心了;第二句,我想;最後一句……」他的语气里终於多了一分迟疑,「气恼万分,却不恨。」

气恼早多於怨恨了。气凤殇无理取闹,气凤殇喜怒无常,却没有多大的怨恨。

委屈自身、承欢於人的也不是他,而是凤殇。

见毓臻笑得奇怪,那个人不禁慌了:「三爷您的意思是……」

「成王败寇,听不懂麽?贵主人既然懂得用怜更来问我,想必也知道他在我心中地位吧?无论生死,这天下总是他用命去换来的,你说,我会好好守著,还是帮别人来颠覆呢?」

「三爷,您不再考虑考虑麽?」那人有点急了,「只要事成了,这天下就是您的了,主上只要凤临,其它绝不相争……您何必为了个死人……」

毓臻脸色一沈:「闭嘴!我已说得明白,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听过,若你还要纠缠,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顿了顿,他才慢慢笑了起来,「说真的,那三句话,已经足够让我心动,只是,总还是有贵主人猜不到的事。」

说罢,毓臻再不管那人,转身从窄巷中走了出去,一步都没停留。

身後还隐约传来那人的声音,不肯放弃地叫著:「三爷您如果改变主意,不妨到淮州,那里……」

远了,就听不清了。

若不是问那一句,有些事情,还真是想不到。

譬如,凤殇再怎麽任性狠心,对自己却总是极尽讨好,百般用心的。

譬如,盛京中若还有什麽地方是凤殇会去的,那必定只有一处。

珞王怜更在定城之上以身受箭,人人都道他必死无疑,却偏偏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民间流言自然繁多,朝中却只能当他真的死了,在盛京近郊立了衣冠冢,墓上的字,还是凤殇亲自题的。

要说凤殇还能去哪,恐怕也只有这麽一处了。

心中澄明,毓臻不再犹豫,走到树下解下缰绳,飞身上马,也不管大街上的人如何吆喝,一夹马肚便向城门奔去。

一路上芳草萧寂,路也越崎岖了,通往一丘山坡,毓臻的马慢了下来,便看到前面有一小队禁军也正向著前头走去。

「倒也有聪明人。」毓臻一笑,催马便要追上去。

珞王的衣冠冢占地极广,依山而建,陵墓前是修葺整齐、铺著云石的过道。门外站著两名守墓的士兵,一看到那队禁军,就先慌了起来。

毓臻落在後头,看到那两名守墓兵的表情,心中顿时一沈。

陵墓只有一个入口,两人这种反应,分明就是没见到凤殇。

果然前方吵闹了一阵,便看到那两人连连摇头,半晌又苍白了脸色,一人走到一边,另一人领著那一队禁军走了进去,拐了一个弯,便看不到了。

毓臻便要催马跟上,不料陵墓边上竟传来一阵兵刃撞击的声音,不一会,就看到刚进去的那些人像见了鬼似的,一边举著刀剑,一边往後退了回来。

前头的那几人身上,竟都已经染上了血迹。

毓臻一惊,按住了腰间的剑,夹马前行,刚到门边,就愣住了。

禁军退出来後,陵墓边上缓缓走出一人,手执一柄幽蓝长剑,剑上已经沾了血。

那人一身白衣,长发披肩,脸上无色,眼中是一片空洞的暴戾,竟是让那闹得人仰马翻的天子。

就在毓臻那一愣间,凤殇眼看又要刺出一剑,毓臻不敢再迟疑,高声喝道:「住手!」

凤殇怔了怔,停了手,慢慢地向他的方向看来。

过了很久,毓臻才看到他的唇上微微动了动,听不到声音,却可以看到,他在叫,「毓臻」。

那些禁军也认出他来了,像看到救兵似的叫了起来:「静王!」

毓臻催马走近,跳了下来,走上前一把夺下凤殇手中的剑,一边对其他人说:「你们都出去,守门的继续守著,其它人先回去通知收兵开城,皇上由我来护送就好。」

众人对望了一阵,终於行了礼,匆匆离去。

等人都走尽了,毓臻才走到凤殇跟前,直直地对上他空洞的双眼,压著心中的怒气,问:「你究竟在干什麽?」

凤殇却只是慢慢地转头向他,神色依旧,宛如丢了灵魂的躯壳,一声不吭。

「不带一个护卫就私自出宫,让城里闹得人仰马翻,象话麽?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找你?别忘了你现在是皇帝!心里再不顺意,也不能如此任性!刚才你在干什麽?想杀了他们?」

凤殇只是安静地任毓臻说,连眼中的暴戾都渐渐淡去了,只剩下一脸空茫。

毓臻的话,他却像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毓臻看著他那模样,心中不禁动了气,踏上一步,想也不想便是一挥手,「啪」的一声打在凤殇的脸上。

凤殇似是哼了一声,却听不见声音。片刻,他的脸上便慢慢地红了起来,轮廓分明地印著一个掌印。

他依旧垂手站在那儿,慢慢抬起被打偏的脸,看向毓臻,目光却似落在千里之外,半晌低笑出声,一字一顿:「你打我?」

看著凤殇的模样,毓臻隐约有点不安了,强自镇定下来,沈声道:「我就是要打醒你。一国之君,哪能容得你如此任性!」

「怎麽算是任性了?」凤殇一笑哼道,转过身不去看毓臻,「一个人跑出来便是任性了?那帮狗奴才在这里大声吵闹,惊扰哥哥,杀了也是任性?毓臻,你倒说说,怎麽才是不任性?」

见凤殇语气淡薄,说得一派理所当然,毓臻心里更多了几分恼怒:「城里都闹得人仰马翻了,城门关了三个时辰,多少人被耽搁了,都只因为你一个人跑出来。你是一国之君,一个随从都不带便跑出来,要是遇到危险,又得惹出多少祸端?

「你说他们惊扰此地,若不是你的任性,他们会城里城外找了足足三个时辰,找到这里来麽?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像一个皇帝?你别忘了你是天下之主,一国之君!」

「天下之主?一国之君?」

凤殇低声重复,慢慢笑出声来,「立後,点状元,哪一样能让我顺心?朝中人人一脸忠心,又有哪个不是想欺我年少,把持朝政?我便是一分都任性不得……

「就连这里,我也是第一次来。是不是一国之君,就必须娶自己不爱的人,就连给自己哥哥扫墓,也不可以?」

凤殇微扬著头,看著毓臻,话语里却是半分起伏都没有,就像是在讨论著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你既然坐上这个皇位,就该有这样的准备!制百官的同时也受制於百官,立皇後母仪天下,坐朝堂广纳百言,这些本就是天子的责任。你倒说说,千古以来,有哪个君王,像你这样任性?」

毓臻一句句说出来,语气越发严厉,「给自己哥哥扫墓,皇上若是念著他是你哥哥,就更该恪尽一个君王的责任。这天下是怜儿用命换来的,容不得你任意糟蹋!」

「就因为他死了,所以我必须把自己赔上去麽?」

像是压抑了很久,凤殇嘶声吼了出来,「就是因为他受那一箭,我就连半分都任性不得了麽?他不过是做了他答应过要做的事!那是他自己要做的!凭什麽就要我接受他的牺牲、凭什麽就要我陪著他牺牲?」

「啪」的又是一声清脆,凤殇脸上又挨了毓臻一个耳光,发红的地方已经微微肿了起来了,他的脸偏向一边,却依旧不肯住口。

「他可以任性地选择谁来射那一箭,他可以任性地选择自己所爱的人,他可以任性地选择这一切如何结束,所有的事情都依著他的意愿发展,为什麽我就半分都任性不得?我不过是……」

他的声音越渐低哑,夹杂著低低续续的惨笑,「我不过是……求一个梦而已……三年五载太长,一、两年也可以,哪怕是一年,半年,几个月,也还是错麽?」

「你胡说什麽?」毓臻蹙眉,看著凤殇,「你别忘了,若论长幼,这帝位本该是他的。他什麽都没有得到,甚至赔上一条命,换来你执掌天下,你还有什麽怨言?

「你还是世子,在那儿受著呵护时,他已经勉强著自己的病为你步步算计;你在盛京中坐等其成时,他还要撑著他那破身体,不远千里跑去定城,为你取下凤临;为了让你登上皇位,他连名字都不能拥有。

「你凭什麽跟他比?你凭什麽不服气?你凭什麽嫉妒他?你既然坐在这个皇位之上,就做你该做的事,把你那些任性统统丢掉,好好守著这个用他的命换来的天下。因为,是你欠了他!」

因为,是你欠了他。

「是我……欠了哥哥?」凤殇低低地重复,眼中慢慢地蒙上一层厚重的迷茫,「我,欠了哥哥……」

一段话直斥出来,松了口气,毓臻看著凤殇一声声地重复,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深,终於忍不住叫了一句:「皇上?」

凤殇慢慢转过头,茫然的目光逐渐凝在毓臻身上。

那一瞬间,竟让人有一种竭尽全力的错觉,毓臻心里漏了一拍,就看到凤殇动了动唇。努力分辨,却听不到凤殇说了什麽。

「皇……」

凤殇直直地看著他,半晌才又动了动唇,微声道:「对不起。」

毓臻心中一震,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能听著凤殇一字一句,轻微而低缓地说下去。

「对不起,我不会再任性了。我会好好地守著这天下,再也……不任性了。我再也不任性了,可以麽?这样,够麽?哥哥……会原谅我麽?」

「……会。」像是有什麽堵在喉咙里,毓臻听著凤殇的话,好一阵,也只能下意识地顺著他的问话回答了一句。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凤殇浅浅地笑开了。

灿烂得炫目,教人惊豔,却又美丽而脆弱,那一刻,与他记忆里怜更的笑容,相似得教人惊惶。

毓臻站在那儿,只是怔怔地看著凤殇,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隔了很久,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神,慌忙别开眼,匆匆道:「快回去吧,宫里的人都等急了。」

「嗯。」凤殇低低应了一声,还是挂著那浅淡的笑容,却没有要动的意思。

毓臻牵过自己的马,翻身上去,坐稳了,才回头伸出手来,递到凤殇面前。

凤殇看著他的手却是一脸茫然,慢慢地连笑容都淡去了,眼中失了神绪。

「皇上?」毓臻微微皱了皱眉,耐著心叫了一声。

凤殇却几乎是反射地退了一步,孩子般地把手收在背後,笑著仰头,眯眼看毓臻:「你知道麽?哥哥的名字。」

「什麽?」毓臻听不懂他的话。

「你知道我为什麽封他作珞王?」

「你究竟想说什麽?」心里掠过一丝烦躁,毓臻只以为自己不耐烦了,口气也恶劣了起来,「快上马,别再耽误时间了。」

凤殇勾了勾唇,不管他,自顾说下去:「是名字哦……哥哥也有名字的。」他低下头不再看毓臻,「毓珞,族谱上写著的。哥哥的名字,叫毓珞。」

「毓珞麽……」毓臻沈吟了一下,看向凤殇,「那又如何?我只知道他是怜儿。」顿了顿,他扯了扯缰绳,「再问一次,你究竟要不要跟我回去?再不上来,我就不管你了。」

凤殇垂下了眼,笑了笑,双手无意识地在身後交叉了一下,似乎还迟疑了那麽一阵,才慢慢伸出了右手,交在毓臻左手上。

毓臻一紧一拉,便将他安置在了身後,只说了一声「坐好了」,便一夹马肚,奔驰而去。

风掠过两鬓,带著陌生的锐利,刮得人发痛。

凤殇小心翼翼地伸过手,轻轻地捉住了毓臻的衣角,过了很久,才又慢慢地环过手,搂住了毓臻的腰,见毓臻始终没有异议,他才淡淡一笑,伏下头去,靠在了毓臻的背上。

毓臻身上的温度透过衣衫传到他的脸上,温暖的感觉久久不散,凤殇慢慢地闭上了眼。

是名字,真正的名字哦。

你终究是,不明白。

我也不会有勇气再说一遍了。

真明二年九月初六,天子二十,加冠成年,立当朝太保成叔延之女成氏依楚为後,天下大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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